李白《子夜吴歌·冬歌》

这首冬歌,李白写的语言明转天然,人物鲜明生动,音调清越明亮,情感委婉深厚。不失民歌本色,又独具李白风神,真是一篇“意愈浅愈深,词愈近愈远,篇不可以句摘,句不可以字求”的佳作。

子夜吴歌·冬歌

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

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

裁缝寄远道,几日到临洮。

一组《子夜吴歌》中,这首《冬歌》写的与其它三首都不同。不同在哪儿呢?就在开头。《春歌》“秦地罗敷女,采桑绿水边”,《夏歌》“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秋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一上来,都是或明媚、或壮观、或素洁的盛大场景。可这首《冬歌》不是,它用一个突发事件开头,开的出人意料,猝不及防,就像戏剧中的矛盾冲突,一下子就抓住了我们的心。

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

本来,丈夫在外戍边,妻子在家操持家计,虽然也思念也惦记,但精神上有国家大义,距离上有万水千山,终是无可奈何。可有一天,驿使突然来了,说是要到丈夫戍边的地方去。这对居家的妻子们来说是何等的惊喜啊!有性急的已经在心里盘算要带给丈夫的东西了。可驿使又发话了,因为公务紧急,留给大家准备的时间只有一晚。这又让妻子们何等的焦虑啊!什么都想带,却又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怎么办呢?

边塞诗人岑参写过一首《逢入京使》,“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忽然遇见了驿使,两个人都急着赶路,连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凭君传语报平安”,这是何等的无奈啊!这一次,驿使好歹还给妻子们留了一夜的时间去准备,那拿什么带给戍边的丈夫呢?当然是寒衣呀!边塞苦寒,唯有厚实的棉衣才可挡一挡如刀的寒风,这就是“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

什么是絮呢?所谓絮,就是在原有棉衣的基础上用新的棉花换掉里面旧的棉花。这是妻子们的战场,“明朝驿使发”是铁的命令。接到命令的妻子们也像战场上的将军们一样,根据天时地利,分析敌我态势,最后得出“絮征袍”的作战方针。不同于裁剪新衣,“絮征袍”在保证暖和的前提下速度最快,能在天亮时妥妥帖帖的交到驿使手中。一个“絮”字,饱含了妻子们多少的智慧,多少的情意。

接下来,紧张的劳作开始了: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

李白没有说“雪花大如席”,也没有说“冰合不闻湍”,可冬夜的寒气却通过一枚银针、一把剪刀传到了我们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冬夜做活,裸露在外的手本来就是凉的,骨节也变得弯曲僵硬。冰凉的手再握一把冰凉的剪刀,“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李白用十个字就把冬夜的冷描写的活灵活现,让我们如同身临其境。

那这个赶制寒衣的冬夜光是冷吗?不!还有洁!洁在哪儿呢?接在一个“素”字上。李白笔下万事万物都漂亮。一个老妇人送给他一碗普通的饭,在他的笔下都是“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这里也一样,这位普通的征人妇也跟美女罗敷一样有一双洁白如玉的素手。说到这里可能有的伙伴不同意了,一个征人的妻子“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片刻不停的劳作,不说满手的皲裂吧,粗糙是一定的,怎么可能洁白如玉呢?这不是违反了现实主义原则吗?确实,这与现实不符。但是,它体现了另外一个原则——象征主义原则。中国的诗文从屈原开始开辟了另外一条康庄大道——象征主义。在屈原笔下为什么那么多香草美人啊?因为屈原毕生孜孜追求的就是明君美政呀!司马迁说“其志洁,故其称物芳。”李白继承了这样一个伟大的象征主义原则,所以冬夜抽针的手必须是素手,因为冬夜抽针的人有一颗素心。

冬夜寒苦,“银针不堪抽,剪刀不堪把”,可是这样森森的冷意不但没有让妻子们放弃反而更促使她们暗暗加劲,提高效率,争取多做一点,再多一点。家里都寒冷如斯,边关只会更甚啊!棉花絮了一层又一层,针线缝了一遭又一遭,妻子对丈夫的千般情万般意全都寄托在一双忙忙碌碌的手上,这样的一双手怎能不是美好的素手呢?

冬夜的冷刺骨,可刺骨的冷背后是温暖如春阳的暖。冰冷的银针牵起长长的棉线,每一根线背后都是妻子绵长的相思。没有迎风长吁,没有对月短叹,普通人的情思都在这一针一线的实实在在里。可谁又能说这一针一线不是冬夜最美好的画面呢?一首《冬歌》到这里主要内容都写完了,接下来怎么收尾呢?

裁缝寄远道,几日到临洮。

饱含了思念之情的寒衣终于做好了,请您一定交到我丈夫的手里。请问,临洮路远,您几日才能到呢?这话说的急切,与开头一样急切。开头“明朝驿使发”一上来就急如星火。那是谁在急?是驿使。公务在身,不敢耽搁,有什么东西明早必须交给我,过期不候。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驿使,妻子们肯定抱怨过:怎么这么急啊!我都来不及准备!

结尾“几日到临洮”也是急。这次却换成了思妇急。现在不是驿使催她,而换成了她在催促驿使。从被人催到催别人,剧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为什么会反转呢?因为惦念!抱怨时间太短,不能准备更多的东西是惦念。担心路程太远,驿使走的太慢还是惦念。唐朝女诗人陈玉兰写过一首《寄夫》: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李白的这句“几日到临洮”背后不就是“寒到君边衣到无”的焦急与惦念吗?多少深情,多少牵挂都藏在了这一句反转过来的催促之中。

这首冬歌,李白写的语言明转天然,人物鲜明生动,音调清越明亮,情感委婉深厚。不失民歌本色,又独具李白风神,真是一篇“意愈浅愈深,词愈近愈远,篇不可以句摘,句不可以字求”的佳作。

一组子夜吴歌,《春歌》写绿水采桑,《夏歌》写镜湖采莲,《秋歌》写月下捣衣,《冬歌》写寒夜絮袍。从时间上说,春夏属阳,用了白天的场景,秋冬属阴,用了夜晚的场景。从人物上说,从罗敷、西施这样艳冠天下的奇女子到普普通通的征人妇。无论是聚焦特写还是群像塑造,这些女子顾大局、识大体,既傲骨铮铮又情深义重,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相比,她们才是最美最值得歌颂的“四季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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