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谈吃:烟火味里,才是人间

汪曾祺的家中常有客登门拜访,尤其年轻作家慕名而来,汪曾祺都要露一手,留客吃饭并喝几杯,此时的汪曾祺只是动几筷子,然后看着客人吃,偶尔抿几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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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吃,汪曾祺会做,也会写,当然更会吃。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汪曾祺“赋闲”在家,心情苦闷,书画排遣之余,就是琢磨吃食。

凡事就怕认真。对于吃这件事而言,汪曾祺是很认真的,在他琢磨出油条塞肉回锅后,忍不住写信和老友朱德熙分享,并邀请他来吃。

1987年,他终于在散文《家常酒菜》中专门写出了这道“塞馅回锅油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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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塞馅回锅油条外,汪曾祺还“发明”过菜谱所未记载的菜。有一年春节时,汪曾祺加了一道菜:新采未开伞的平蘑切成薄片,加大量蒜黄、瘦猪肉同炒。

对这道菜,汪曾祺有一点沾沾自喜,因为“平蘑片炒蒜黄,各种菜谱皆未载”。据说汪曾祺老家高邮的一些饭馆有一桌“汪氏家宴”,是以汪曾祺饮食文章为食谱做出的“家宴”。

我曾途径扬州,与高邮擦肩而过,汪氏家宴也未能如愿地吃到。

也是在给友人的信中,汪曾祺表达了退休后想“搞一本《中国烹饪史》”的计划。然而,终究只是想法,未见他动笔。

但他平时看书,很注意搜集这方面的材料,对各种食谱菜谱以及写饮食的文章尤其留意。你看他写“脍”,便知留意此类文字久矣。

他写《切脍》《宋朝人的吃喝》等文章,靠的都是平时阅读的积累,要知道那个年代可是没有网络检索。

1987年,汪曾祺去美国参加爱荷华写作计划,在给夫人施松卿的家书中,也常提到吃食。其中1987年9月4日的信,近乎一半都在说吃的东西,他不信“鸡据说怎么做也不好吃”的邪,告诉夫人要“做一次香酥鸡给留学生们尝尝”。

在美国期间,汪曾祺和古华住一起,汪曾祺掌勺,古华负责洗菜刷碗。炊具不足,汪曾祺深感不便,在给施松卿的信中让施请人给他带“菜刀、擀面杖,一口小中国锅及铲子”。嗨,汪老头儿真讲究。

他也有不讲究的时候,在广西参加文学笔会,他和贾平凹放着大酒店的饭不吃,跑到酒店外面吃老友面,三十年后贾平凹对此还记忆犹新。

和林斤澜在四川乐山,其他作家都进了大馆子,他们却“钻进一家只有穿草鞋的乡下人光顾的小店,一人要了一碗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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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封信中,汪曾祺也不忘给夫人汇报:昨天我已为留学生炒了一个鱼香肉丝。美国猪头、鸡都便宜,但不香,蔬菜肥白而味寡。大白菜煮不烂。鱼较贵。——你看,吃货汪曾祺,走到哪里对吃都这么认真。

南朝鲜人的铺子为汪曾祺在美国掌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因为这里佐料很多,“甚至还有四川豆瓣酱和酱豆腐”。汪曾祺发现“豆腐比国内的好,白、细、嫩而不易碎。豆腐也是外国的好,真是怪事!”美国的豆腐真的深得他心。汪曾祺可谓豆腐行家,对豆腐也有深情,专门写过散文《豆腐》,还写过不短的诗歌《豆腐》。

在晚年,汪曾祺的食道有一小静脉曲张,不能吃硬的食物,连苹果都要捣碎了才能吃。这也难不倒汪曾祺,他在《<旅食与文化>题记》中提及此事时写到:“幸好还有‘世界第一’的豆腐,我还是能捣鼓出一桌豆腐席来的,不怕!”话虽如此,但对汪曾祺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在写完此文后不到三个月,汪曾祺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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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曾夸口说他什么都吃,于是遭到过两次捉弄。一次是因为香菜,汪曾祺原来是不吃香菜的,但海口已经夸下,只好咬牙吃了;之后他就开始吃香菜了。还有一次是不吃苦瓜的他,朋友请客只有凉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汤三个菜;从这顿饭开始,汪曾祺就吃苦瓜了。

从吃香菜、苦瓜的经历,汪曾祺体会到了“有些东西,本来不吃,吃吃也就习惯了”,并进一步感悟到: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对事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其实,在此前,汪曾祺就有过这样的观点,将吃和文学联系起来,总结出其中的哲理,并写下了《吃食和文学》《揉面》等文章。

当然,也有汪曾祺招架不住的,那就是鱼腥草的生鱼腥味。看他的文章,好像也仅仅是“招架不住”,还是照吃不误,所以他走在哪里都很习惯,走南闯北,上高原,去草原,都能尝鲜,吃一些未吃过的食物,听一些未听过的掌故。

看汪曾祺的饮食文章,容易让人“对吃过的东西有所回味,对没吃过的有所向往”。昆明东月楼的锅贴乌鱼,虽只有几笔,却写得很馋人。此外,还有家常的酒菜,诸如干贝吊汤煮干丝,拌菠菜,扦瓜皮,芝麻酱拌腰片……他的许多文章,也常能引起乡思。汪曾祺的故乡高邮离我的故乡桐城不很远,许多食物的吃法、叫法都一样,豌豆叫庵豆,将“煮熟的大粒蚕豆用线穿成一挂佛珠,给孩子们挂在脖子上,一颗一颗地剥了吃”,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他写到的地瓜,也是少时我们在乡村常吃的食物,或做菜炒着吃,或做水果,撕掉皮,直接啃吃。他写螺蛳,提及螺蛳弓,句子一拐,直接拐到了“我在小说《戴车匠》里对螺蛳弓有较详细的描写”,于是只好把《戴车匠》翻出来重新看一遍。这也是一种阅读的乐趣,如吃美食。在《食豆饮水斋闲笔·红小豆》的最后,汪曾祺来了这么一句:我的儿子会做夹沙肉,每次都很成功。简直是神来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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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个新地方,汪曾祺最想逛的不是书店、不是百货公司,是菜市场,“看看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这真是一种瘾。有一回,汪曾祺在菜市场买牛肉,遇到不会做牛肉的中年妇女,他于是“尽了一趟义务”,给她讲了一趟牛肉的做法,从清炖讲起,到红烧、咖喱牛肉……不知这位妇女是否会觉得眼前这个老人是哪个馆子的资深大厨。

汪曾祺的家中常有客登门拜访,尤其年轻作家慕名而来,汪曾祺都要露一手,留客吃饭并喝几杯,此时的汪曾祺只是动几筷子,然后看着客人吃,偶尔抿几口酒。

汪曾祺是喜欢做一点菜的,他觉得对于长期伏案的作家来说,做菜是一种调剂,是一种休息。汪曾祺给《学人谈吃》《吃的自由》等饮食书写过序,还动手编过《知味集》,这是一本作家谈吃的书,请汪曾祺来编,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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