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的旅程：从印度漂洋过海到中国嵩山

约10000km

○ 公元523年，一位南天竺老僧在南天竺异见王的注视下，登上了前往东方的帆船。面对这个执意前往东方传化佛法的老僧，异见王高呼道：叔叔，这个国家有什么不好，震旦（中国）又有什么吉祥值得远渡重洋而去？船上老僧淡然一笑，回道：这是我师般若多罗的缘，也是我的宿命，我必到震旦广传佛教妙法，接上这里的根。异见王听闻此语，也知无力再劝，只能嘱托叔父早日了却夙愿，回归故土。在印度洋季风的吹拂下，菩提达摩的东行记拉开序幕。

菩提达摩的出发地在南天竺的黄支（印度东南海岸金奈），今天仍然号称“千庙金城”，这里既是南天竺（帕拉瓦王朝）的核心都邑与港口，同样也是当年婆罗门教与佛教的宗教圣地，从公元前后就已经成为印度南部的文化商贸中心。

虽然也有不舍，但此去东方更加坚定▽

△金奈，来自shutterstock

公元6世纪时的印度北方战乱不断，而在半岛东南海岸上的这片港口却依旧繁荣，来自从西方红海与波斯湾沿岸前来拜占庭与波斯商船络绎不绝，满载香料黄金前往东方贸易的商队同样从这里起航。

菩提达摩所搭乘的王室御船与商船队同行，和平常一样，他们选择在5月份从这里起航，从这时一直到10月份，印度洋的波涛在西南季风的吹拂下形成了顺时针环流，从而让商船队可以沿着洋流一路顺印度东海岸，向东北方向劈波斩浪而来。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菩提达摩的船队就跨越了整个印度东海岸，在盛夏七月到达了位于恒河下游三角洲地带（后来的孟加拉国），包括雅鲁藏布江与恒河在内的多条河流在这里交汇纵横，在出海口处形成了密布的沼泽水域，大量印度原住民——达罗毗荼人在沼泽之间用木桩搭建起简易的茅屋，零零散散的独木舟在水面上撒网捕鱼，一幅史前渔猎社会的既视感。

△来自shutterstock

在这里短暂补充淡水资源之后，菩提达摩的船队沿着洋流的轨迹转而折往东南方向，开始沿着中南半岛的西侧边缘南下，这条海岸对于印度商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从公元前5世纪左右，印度教的婆罗门商人就沿着这条传教之路将梵天、湿婆与毗湿奴的信仰传遍了东南亚。

盛夏转凉之际，菩提达摩登上船舷遥望，西侧是烟波浩渺的印度洋，东边则是翠绿而不失巍峨的若开山脉，这条划分南亚次大陆与东南亚的山脉阻挡了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水汽，充沛的地形雨在西侧山麓下形成了茂密的热带雨林，达摩朝远方的山顶看去竟发现雨雾缭绕间竟有点点冰雪屹立山巅，巨大的植被垂直分异，让达摩祖师不得不感叹般若万物的奥秘。

高大的山脉让他觉得路途充满惊奇▽

△若开山脉，来自shutterstock

这年冬天，印度船队来到了缅甸的西南角——伊洛瓦底江三角洲一带，而此时的伊洛瓦底江流域为缅族先民——骠人所统治。不过，由于距离佛教发源地印度一山之隔，当时的骠国已经是一个全盘佛教化的国家。

作为佛教高僧的达摩菩提得到了骠国国王的热情礼遇，在伊洛瓦底江出海口一带，骠国王派遣麾下使者迎接达摩，并邀请他到国都卑谬一见，达摩盛情难却，便乘坐小船逆伊洛瓦底江而上，沿途所见，皆是肥沃的水田，其间种植稻谷和甘蔗，素有鱼米之乡美誉的伊洛瓦底江三角洲着实富饶非常。

△恒河下游三角洲，来自shutterstock

到达首都卑谬后，菩提达摩发现这是一座圆形砖城，周边外开12门，各有身着藤甲的士兵守卫。出城相迎骠王坐在由奴隶所抬的金绳床上，见到达摩后便邀请他一起乘大象入城，国王身边妃嫔宫女数百人随行左右，好不气派。

雾蒙蒙中浑然一体，很气派▽

△来自shutterstock

整整一个旱季（从冬天到第二年5月），骠国王不仅款待有加，而且不停请教菩提达摩佛教经典奥义，达摩虽然不厌其烦的向国王解疑释惑，但心中对震旦的向往却与日俱增。终于在西南季风重新起伏之时，达摩向骠国王请辞，回到位于三角洲上的船队上，继续向东南前进。

所幸，船队顺利在西南季风结束之前抵达马来半岛的皮宗（克拉地峡）一带，这里在后来的唐朝被称作“广州通海夷道”的枢纽。从这里再向东南，船队便沿着马来半岛的西岸向马六甲海峡一带行驶，周边他们陆续停靠在个罗、古柔佛等零散分布在热带雨林间的港口，令达摩惊奇的是，这里的统治者基本都是来自南天竺地区的婆罗门贵族，这些信奉婆罗门教的贵族尽管对身为王族刹罗帝之后的达摩表面上礼遇，但言语间明显带着对佛教的不屑，这让菩提达摩略感失望。

△克拉地峡，来自shutterstock

不过，当船队驶过马来半岛南端之时（公元525年1月），一个来自南方的商人也为他带来了好消息：据说在南方的苏门答腊布米大岛上，一个名为室利佛逝的印度人城邦（后来的巨港）集体改信佛教。菩提达摩不会想到的是，这个冉冉升起的佛教城邦，会在之后的数百年间建立一个囊括整个印度尼亚群岛与马来半岛的庞大帝国（三佛齐）。

看来佛教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巨港，来自shutterstock

这年5月，距离菩提达摩离开南印度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时间。天竺船队此时已经将处在辽阔的太平洋之上，晚上海风习习之间，皎皎空中孤月悬挂天边，船上的引航员站在船头用牵星板测量所在地的星辰高度，进而计算出此时此刻的地理纬度，以此测定船只的具体航向。达摩只听到引航员口中喃喃自语道：“陆地，新的陆地快要到了。”

次日，船队前方果然出现了一片宽阔的陆地，平坦的原野上河流纵横，俨然又是一片富饶之乡。在向导的解释下，达摩知晓此地为扶南王国（今日越南湄公河三角洲一带），是一个立国时间长达五百年的悠久古国，生活在这里的扶南人便是后来高棉柬埔寨人的祖先。在湄公河畔。达摩看到扶南人男子截锦布为横幅，女子则在布匹中央挖一圆洞套入头颈，作为衣服（贯头），他们日常使用锻金环银的食器。

△来自shutterstock

在扶南国都城，居民们皆伐木起屋，“海边生大箬叶，长八九尺，编其叶以覆屋”。作为统治者的扶南国王留陀跋摩居重阁之中，以木栅为城，尽管这里的统治者以婆罗门教为主，但对于“丘尼” （佛教徒）的态度同样和善。在扶南国的街头巷尾，菩提达摩看到了他熟悉的旃檀瑞像（檀香木刻的释迦牟尼像）、婆罗树叶，随从他而来的印度商人购得了用日光自燃的火齐珠、中南半岛的郁金苏合等名贵香料。在森森密布的婆罗门寺庙之间，已经阑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大乘佛教寺庙。

△来自shutterstock

此时的扶南王国正在遭受北方真腊人的袭扰，行将灭亡，达摩敏锐地观察到这点后便马上选择离开。达摩同样不会想到，在五百年之后，真腊人会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大乘佛教的帝国——吴哥王朝。

离开湄公河三角洲后，船队沿着中南半岛一路向北，进入了林邑国辖境。这个在汉朝末年从交州日南郡独立出来的国家，此时已经扩张为中南半岛上的强邦。秋季，菩提达摩到达林邑国的首都是“僧伽补罗（Simhapura） ”。该城名字同样来源与印度梵文，意为“狮子之城”，又被中国人称作“大占海口”或者“林邑浦” （今越南岘港附近的会安）。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出发地很远了▽

△越南岘港附近的会安，来自shutterstock

在这个两条河流交汇处的港口都城中，达摩的船队暂作休整，同时也有商人将南印度带来的货物进行售卖。达摩在闲暇之时来到都城近郊游览，发现当地的婆罗门教信仰十分浓烈，佛教再次基本毫无势力可言。在当地人的指引下，他来到了林邑历代国王的埋葬之地——美山圣地。

△美山圣地，来自shutterstock

一百年前，占婆国王拔陀罗拔摩一世在此地为婆罗门教神祇湿婆神建立了第一个神庙，之后历代国王都会在此地修建新寺庙，或对旧寺庙予以修复。久而久之，这里形成了婆罗门教的庙宇群落。在庙宇之中，达摩看到具有湿婆崇拜的林邑族人络绎不绝的进入神庙中，对象征湿婆偶像崇拜的圣物林伽顶礼膜拜，对这样强烈偶像崇拜十分反感的达摩，只得默然离去。

△来自shutterstock

梁武帝普通七年（公元526年） ——丙午年九月二十一日。在这个岭南的初秋，达摩一行人终于在历经三年波折后，抵达了中国南方广州齐康郡的徐闻港。这位西方高僧的到来在这个繁荣的岭南港口同样造成了轰动。

终于抵达了震旦（中国）▽

△徐闻港，来自shutterstock

由于皇帝的崇信，南梁举国上下对佛教推崇备至。位于广州刺吏萧昂备更是将此事作为盛事，连夜派遣车马前去迎接达摩与他的随从，并在广州城中就行了隆重的接待仪式，以表达自己对佛教的崇敬，同时连忙上表奏禀梁武帝。

此时的梁武帝萧衍已年逾花甲，看了奏章之后便马上派遣使臣奉诏到广州迎请。于是，达摩众人在六日之内便由岭南经韶关越大庾岭进入江西，随后顺赣江而下以至江州，乘快船沿江直抵金陵，总用时方才不过五天，可见梁武帝对达摩之重视。

翻越大庾岭▽

顺赣江而下▽

△来自shutterstock

然而，梁武帝对达摩的到来并没有真正求法之意，而只是想借助他的威名来宣扬自己建造南朝数百佛寺的无上功德，对此，作为后来禅宗鼻祖的达摩只是回应：“空寂无圣。”心中追求禅悟的达摩知道二人之间终究难以契合，南朝的皇帝也难以实现他的夙愿。于是，当年十月十九日，传说达摩在金陵的江岸折了一根芦苇，立在苇上，渡过了波涛汹涌的长江。

△来自shutterstock

随后，达摩走扬州北上两淮，在徐州一带偷渡梁魏边境，走谯郡、陈留一带抵汜水关下。十一月二十三日，历经波折的达摩终于到达洛阳。这时亦是魏孝明帝孝昌三年。在洛阳城郊，他看见了“高九层，一百丈”的永宁寺宝塔，为这一东方佛土的精美奇迹所惊叹，自言年已一百五十岁，历游各国，皆未见过如此佛塔，于是“口唱南无，合掌连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