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

1.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再论雷峰塔的倒掉》 2.而中国人不大喜欢麻烦和烦闷，现在倘在小说里叙了人生底缺陷，便要使读者感着不快。所以凡是历史上不团圆的，在小说里往往给他团圆;没有报应的，给他报应，互相骗骗。——这实在是关于国民性底问题。 ——《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唐之传奇文》 3.我以为如果艺术之官里有这么麻颂的禁令，倒不如不进去;还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抚摩自己的凝血，觉得若有花纹，也未必不及跟着中国的文士们去陪莎士比亚吃黄油面包之有趣。 ——《华盖集.题记》 4. 无情的冷嘲和有情的讽刺相去本不及一张纸。——《热风·题记》 5.梦 1918 很多的梦，趁黄昏起哄， 前梦才挤却大前梦，后梦又赶走了前梦。 去的前梦黑如墨，在的后梦墨一般黑； 去的在的仿佛都说，“看我真好颜色。” 颜色许好，暗里不知； 而且不知道，说话的是谁？ 暗里不知，身热头痛。 你来你来，明白的梦！ (一九一八年五月十八日《新青年》四卷五号所裁。）   6.因为好的文艺作品，向来多是不受别人命令，不顾利害，自然而然地从心中流露的东西。 ——《革命时代的文学》 7.不过是，将我所遇到的，所想到的，所要说的，一任它怎样浅薄，怎样偏激，有时便都用笔写了下来……名副其实，“杂感”而已。 ——《华盖集续编·小引》 8.但专读书也有弊病，所以必须和实社会接触，使所读的书活起来。 ——《读书杂谈》 9.人与时 1918 一人说，将来胜过现在。 一人说，将来远不及从前。 一人说，什么？ 时道，你们都侮辱我的现在。 从前好的，自己回去。 将来好的，跟我前去。 这说什么的，我不和你说什么。   10.人感到寂寞时，会创作；一感到干净时，即无创作，他已经一无所爱。创作总根于爱。 ——《小杂感》 11.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而已。 ——《作文秘诀》 12.公正的世评使人谦逊，而不公正或流言式的世评，则使人傲慢或冷嘲，否则，他一定要愤死或被逼死的。 ——《<书斋生活与其危险>译者附记》 13.文学有普遍性，但有界限;也有较为永久的，但因读者的社会体验而生变化。 ——《看书琐记》 14.墨写的谎说，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 ——《无花的蔷薇之二》 15.题赠冯蕙熹 1930 杀人有将， 救人为医。 杀了大半， 救其子遗。 小补之哉, 乌乎噫嘻！ 一九三十年九月一日，上海   16.批评者有从作品来批判作者的权利，作者也有从批评来批评批评者的权利。 ——《<出关>的“关”》 17.太伟大的变动，我们会无力表现的，不过这也无须悲观，我们即使不能表现他的全盘，我们可以表现它的一角，巨大的建筑，总是一木一石叠起来的，我们何妨做做这一木一石呢? ——1935年6月29日致赖少麒信   18.赠邱其山 1931 廿年居上海，每日见中华。 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 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 忽而又下野，南无阿弥陀。 辛未初春，书请 邬其山仁兄教正 鲁迅   19.要全愈的病人不辞热痛的针灸，要上进的读者也决不怕恶辣的书! ——《<俄罗斯的童话>广告》

20.若文艺设法俯就，就很容易流为迎合大众，媚悦大众。迎合和媚悦，是不会于大众有益的。 ——《文艺的大众化》

21.我们需要的，不是作品后面添上去的口号和矫作的尾巴，而是那全部作品中的真实的生活，生龙活虎的战斗，跳动着的脉搏，思想和热情，等等。 ——《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 22.如要创作，第一须观察，第二是要看别人的作品，但不可专看一个人的作品，以防被他束缚住，必须博采众家，取其所长，这才后来能够独立。 ——1933年8月13日致董永舒信 23.潜心于他的鸿篇巨制，为未来的文化设想，固然是很好的，但为现在抗争，却也正是为现在和未来的战斗的作者，因为失掉了现在，也就没有了未来。 ——《且介亭杂文·序言》

时代

24.在我自己，觉得中国现在是一个进向大时代的时代。但这所谓大，并不一定指可以由此得生，而也可以由此得死。 ——《<尘影>题辞》 25.待到伟大的人物成为化石，人们都称他伟人时，他已经变了傀儡了。 ——《无花的蔷薇》

26.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记念刘和珍君》 27.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纪念刘和珍君》

28.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土，将更奋然而前行。 ——《记念刘和珍君》 29.其实革命是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 ——《上海文艺之一瞥》 30.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 ——《空谈》 31.希望是附丽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 ——《记谈话》 32.惟独革命家，无论他生或死，都能给大家以幸福。 ——《黄花节的杂感》 33.蜜蜂的刺，一用即丧失了它自己的生命；犬儒的刺，一用则苟延了他自己的生命。 ——《小杂感》 34.笑里可以有刀，自称酷爱和平的人民，也会有杀人不见血的武器，那就是造谣言。但一面害人，一面也害己，弄得彼此懵懵懂懂。 ——《谣言世家》 35.奴隶们受惯工猪狗的待遇，他只知道人们无异于猪狗。 ——《偶成》 36.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37.自嘲 1932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看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未年戏作录 呈杉本勇乘师请正 会稽男子鲁迅   38.但我从别国里窃得火来，本意却在煮自己的肉的…… ——《“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 39.倘使对于黑暗的主力，不置一辞，不发一矢，而值向“弱者”唠叨不已，则纵使他如何义形于色，我也不能不说——我真也忍不住了——他其实乃是杀人者的帮凶而已。 ——《论秦理斋夫人事》 40.从生活窘迫过来的人，一到了有钱，容易变成两种情形:一种是理想世界，替处同一境遇的人着想，便成为人道主义；一种是什么都是自己挣起来，从前的遭遇，使他觉得什么都是冷酷，便流为个人主义。 ——《文艺与政治的歧途》 41.我因此以为世上固多爱国者，但也羼着些爱亡国者。爱国者虽偶然怀旧，却专重在现世以及将来。爱亡国者便只是悲叹那过去，而且称赞着所以亡的病根。 ——《随感录》 42.对手如凶兽时就如凶兽，对手如羊时就如羊！那么，无论什么魔鬼，就都只能回到他自己的地狱里去。 ——《忽然想到·七》 43.幻想飞得太高，堕在现实上的时候，伤就格外沈重了;力气用得太骤，歇下来的时候，身体就难于动弹了。 ——《补白》 44.撒一点小谎，可以解无聊，也可以消闷气;到后来，忘却了真，相信了谎。也就心安理得，天趣盎然了起来。 ——《病后杂谈》 45.即使并非中国所固有的罢，只要是优点，我们也应该学习。即使那老师是我们的仇敌罢，我们也应该向他学习。 ——《从孩子的照相说起》   46.然则圣人为什么大呼“中庸”呢？日:这正因为大家并不中庸的缘故。人必有所缺，这才想起他所需。 ——《由中国女人的脚，推定中国人之非中庸，又由此推定孔夫子有胃病》

47.在事实上，亡国一次，即添加几个殉难的忠臣，后来每不想光复旧物，而只去赞美那几个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过之后，也每每不思惩凶，自卫，却只顾歌咏那一群烈女。仿佛亡国遭劫的事，反而给中国人发挥“两间正气”的机会，增高价值，即在此一举，应该任其至，不足忧悲似的。 ——《论睁了眼看》 48.中国人自然有迷信，也有“信”，但好像很少“坚信”。 ——《运命》

49.中国人是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的，缺点只在有些人安于“自欺”，由此并想“欺人”。 ——《“立此存照”（三）》 50.这种蹲在影子里张目摇舌的人，数目极多，只颁用mob的长技，一阵乱澡，便可制胜。胜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胜了;若败了时，一群中有许多人，未必是我受亏：大凡聚众滋事时，多具这种心理，也就是他们的心理。他们举动，看似猛烈，其实却很卑怯。 ——《随感录.三十八》 51.我们的乏的古人想了几千年，得到一个制驭别人的巧法:可压服的将他压服，否则将他抬高。而抬高也就是一种压服的手段，常常微微示意说，你应该这样，倘不，我要将你摔下来了。 ——《我的“籍”和“系”》 52.我先前何尝不出于自愿，在生活的路上，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以饲别人，虽自觉渐渐瘦弱，也以为快活。而现在呢，人们笑我瘦弱了，连饮过我的血的人，也来嘲笑我的瘦弱了。 ——《两地书·九五》 53.二十二元旦 1933 云封高岫护将军，霆击寒村灭下民。 依旧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又新春。 申年元旦开笔大吉，并祝 静农兄无咎迅顿首   54.以过去和现在的铁铸一般的事实来测将来，洞若观火！ ——《<守常全集>题记》 55.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随感录·四十一》 56.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 ——《狂人日记》

世情

  57.将来是现在的将来；于现在有意义，才于将来会有意义。 ——《论“第三种人”》 58.与名流学者谈，对于他之所讲，当装作偶有不懂之处。太不懂被看轻，太懂了被厌恶。偶有不懂之处，彼此最为合宜。 ——《小杂感》 59.经验的所得的结果无论好坏，都要很大的牺牲，虽是小事情，也免不掉要付惊人的代价。——《经验》 60.时间就是性命。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其实是无异于谋财害命的。 ——《门外文谈》 61.事实是毫无情面的东西，它能将空言打得粉碎。——《安贫乐道法》 62.火能烧死人，水也能淹死人，但水的模样柔和，好像容易亲近，因而也容易上当。——《水性》 63.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难，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 ——1925年4月11日致赵其文信 64.普通大抵以和自己不同的人为古怪，这成见，必须跑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才能够消除。 ——1935年3月13日致萧军、萧红信 65.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明明是现代人，吸着现在的空气，却偏要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语言，侮蔑尽现在，这都是“现在的屠杀者”。杀了“现在”，也便杀了“将来”。——将来是子孙的时代。 ——《五十七 现在的屠杀者》 66.理想与现实，一定要冲突。 ——1930年9月3日致李秉中信 67.我们应该有“自知”之明，也该有知人之明。 ——《“立此存照”(三)》 68.凡事已往，可不必言;来日正长，希冀在是。 ——1910年11月15日致许寿裳信 69.谣言这东西，规确是造谣者本心所希望的事实，我们可以借此看看一部分人的思想和行为。 ——《无花的蕃薇之三》 70.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死》